第3章

    像弹去衣角一点微尘,没有谁会在意。
    不然该如何呢?非亲非故一个女人,活着时是谈资,死了好像也不会对燕山百姓有什么影响,或许日后提起只会剩一句,
    可惜了死得太早,就剩下个孤苦伶仃的孩子。
    “这孩子可真是命苦,这么小没了娘以后可怎么办啊?”
    “说不定会有哪家人愿意收留她。”
    “说什么晦气话呢,雪灾那事你忘了?”
    “走走走,别说了,那孩子过来了。”
    人群喧闹止在银发孩童的跟前,大家都默契地绕过她行走,不愿给自己的新年沾上死气。
    “节哀。”倒还有一人说了点温情的话,是燕山城的城主。
    一位面容和善的女人,为官清正,十分体恤民情,不然也不会收下流浪而来的祝余母女,如今也是念着祝卿安年纪尚小,帮忙将祝余下了葬。
    不风光,也算不上体面,简陋拿布一裹,放进棺木里,便在城外随意找了处地方埋下,好歹是入土为安。
    祝卿安料想自己应当是要难过的,可直到祝余下葬后,她都没能找到阿娘离去的实感。
    阿娘……死了?
    怎么会呢?
    她抱腿蹲在阿娘墓前,失神看着竖在土堆上的小木碑,咂摸不到什么情绪来。
    怎么会,阿娘那天夜里分明还温柔同自己讲着故事。
    祝卿安沉默如一朵瑟缩的蘑菇,死死扎根在埋葬娘亲的土里。
    怎么会?
    她蹲了许久,终于在眼前阵阵发黑时慢腾腾想起娘亲留下的嘱托。
    好像,是叫她去一处叫上清宗的地方。
    祝卿安有些艰难地回想,可脑中关于娘亲的记忆却愈发模糊,唯有点只言片语能捡起来,凑不成完整字句。
    宛若有人在她心口蒙了层纱,雾蒙蒙的,隔去了她所遭苦痛。
    倒像是种保护。
    “祝卿安?”城主找到了她,“你阿娘同我拜托过后事。”
    “明日你便顺道跟着出城的商队,启程去上清宗吧。”
    于是她就这样坐上商队颠簸的马车,孤身一人出了北原。
    远处连绵山峰脱了雪衣,露出大片大片青黛之色,山腰处还轻飘飘缀了段凄清云雾。
    祝卿安沉闷的心口好像突然被这云雾破了道口子,冷风倒灌而入,激得她全身颤抖起来。
    鬓角隐隐有些蜿蜒凉意滑落。
    祝卿安恍然抬手摸了摸,手心冰润。
    她哭得也是这般悄无声息。
    同娘亲的死一样。
    第 2 章 第 2 章
    心头愈发难受,沉默了一天一夜的悲恸终于在此刻爆发。
    祝卿安揪住胸口衣料,大口大口呼吸,哽咽不能言语,唯有从喉间挤出些酸闷的气声,如同钝刀下肚,划出尖锐的痛意。
    周身魂魄仿佛七魄被抽了五魄,只剩个躯壳留存世间苟延残喘。
    她眼角泪水蹭着眉梢蠕蠕爬落,渗进发丝里带起点点瘙痒。
    “阿娘,阿娘……”
    怎么办?她以后该怎么办?
    细弱呼喊在这浩渺天地间毫不起眼,很快被吹散,化作山谷间阴呜的风。
    此时商队正走到山谷处,过了这道关口,便是彻底离开北原地界了。
    轰隆——
    本平静的谷底却乍起一道惊雷,祝卿安止住泪水慌忙起身,只见远天边有墨云成片,浓合凝聚,如倒吊重山,往她们压来。
    车队前领头的镖师经验丰富,只一眼便瞧出不对,反头扯喊,“快!加快脚程,我们要赶在雷云过来前出山谷!”
    她一抽马鞭,催促着车队前行。
    祝卿安心跳如鼓,她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不太能言明的预感。
    方才还在交谈的商人也都缩进了马车,再无人声,唯有马儿震蹄的步声随着鞭策变大,在山谷中回响。
    轰——又一道雷显出。
    一瞬闪一瞬灭,在云层里翻涌,终争出了胜负,劈下最狰狞的一柱来。
    映亮了整座山谷,也映亮了镖师略有慌乱的脸。
    沉啸而后才至,闷闷几声接过极重一声炸响。
    啪嗒……第一滴雨打在祝卿安额间,起了头。
    雨水紧接着倒灌而下,不过几息就给谷口带了满山嘈杂。
    祝卿安心头预感越发明晰。
    她下不得马车,只好奋力大喊,试图在风声雨声雷声混杂中传达出自己的话来,“上山!快上山!”
    镖师回头意外地瞧看她一眼,没想到她一个小孩居然懂得这些,没空多言,急忙带着车队往山腰上冲,但山体实在陡峭,马匹跃不上去。
    她主动跳下马大喊,“下马!别管货物了!”
    “这怎么行!这些货不能没!”商人显然不买账。
    下一瞬,她余光瞥见山谷中冲来的滔天洪水,脸色吓得煞白,什么也不敢说了,弃车而逃冲上山去。
    祝卿安也怕,可她还惦记着自己不能死,也颤巍巍爬下来,拼尽全力往山上爬。
    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推力,她往后看,是方才那个镖师,女人一把捞过她,健步如飞向上,很快就冲在了最前头。
    也就几息的功夫,水声越来越大,仿佛在耳边呼啸。
    祝卿安正要回头,身子却被抛了出去,她惊骇后望,只见那个镖师手还揪着草根,眼底是殷切,满脸泥水吼道,“快跑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