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

    若不是会飞,其实阿捡小时候长得更像一只小鸡。
    翅膀短,绒毛薄薄一层,头顶还有点秃。
    那时也是,一定要拧干了巾帕的水,才能擦这只鸟,这只鸟若是被溅上了水,每每反应都特别大。
    他的手指嵌入沈醉的发丝之间,摆弄着沈醉滑得不像话的头发,无意间看到几滴水从巾帕渗下去,快慢不均地在沈醉背上依次滑落,他愣了愣,不禁脱口而出:“你以前不是最怕水么,淋上一滴得甩好半天的脑袋……”
    沈醉倏然回头看了他。
    岑浪笑意僵在唇角,差一点咬断自己的舌头。
    沈醉就这么定定地看了他片刻,又把头转了回去。
    没问?
    什么都没问。
    为什么不问?
    这一次轮到岑浪不明白了。
    直到把人家后背都擦红,转念又想:怕水应该是很多鸟的天性?不会凫水的鸟妖怕水……这应该是妖界稀松平常之事?所以我知道他怕水这事儿没什么好奇怪?
    很奇怪好么!
    岑浪没能捋通顺,沈醉却转过身,面向了他。
    他大剌剌把沈醉正面全看了一个遍。
    沈醉开口提醒:“该擦前面了。”
    “哦。”他魂不守舍地抬起巾帕,去擦沈醉胸口。
    一垂眼,看见这人脖子上刚缠好的纱布又渗出了点点血丝。
    他被沈醉的血刺得眼睛发疼,心里发堵,也没心情去想刚才自己说漏嘴的话,只沉声道:“问你个事儿。”
    沈醉语气认真:“知无不答。”
    岑浪抿了抿唇,半天才道:“那些对你感恩戴德的人,若是明日便对你喊打喊杀,你当如何?”
    “那是他们的事。”沈醉道,“我救人,本就不为他们的感恩戴德。”
    回答的竟没有半分迟疑。
    不为他们的感恩戴德,明日那些人喊打喊杀,自然也不会太过在意。
    不会像他这样困惑上一千年。
    那股被他压下一千年的愤怒腾地烧起来,烧得岑浪眼眶发烫。
    他手指不自觉发起抖,扬手将巾帕摔进浴桶中,“噗通”一声,水花溅出桶来,岑浪转身就走。
    只来得及走到门口,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。
    “对不起,我大言不惭,”沈醉温和的声音贴上他的耳朵,“我说错话了。”
    岑浪阖上眼皮,心里如同生出一万根倒刺。
    沈醉不会和他说这样的话。
    会这般与他说话的人是阿捡。
    他睁开眼,看见门外满月仿似上好的瓷盘。
    沈醉这般,不像是刚知道的样子,定是早就知道了。
    岑浪发现自己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惊慌失措,反而是如释重负。
    他往回追溯,想不出到底是哪一天哪个时辰哪一刻露了馅。
    刚要挣开沈醉的手臂,嗅到从沈醉身上传来的血腥味,手臂只得卸了劲儿,最后轻轻拍了拍沈醉的手背:“放开,我困,想睡觉了。”
    沈醉没有松开他:“我今晚想去寻师父,我想了太久,不愿意再等。”
    孩子大了,学会打哑谜了。
    岑浪任他抱着,冷笑道:“伤成这样,师什么父啊,沈城主还是先好好养伤。”
    说完,他耐着性子等着,沈醉沉默了一会儿,终还是松开环住他的手臂。
    岑浪刚踏出门槛,又听见沈醉在他身后道:“师父是因为对我失望,才不愿意与我相认吗?”
    岑浪抿了抿唇,在手指发抖之前攥紧拳头:“他不是对你失望,他是怕你失望。”
    岑浪大步回了房间,闩上门。
    维持着闩门的姿势,摸着门闩愣了半天,他叹了口气,转过身,
    床头立架上的香炉静静散着白烟。
    不知这里面烧的是什么玩意儿,这么多天没人添香也不见它灭。
    他坐在桌前,托着下巴故意不去看房门。
    窗棂投在地上的树影摇晃了十二下。
    院子里的蝉叫了七十次。
    蛙“呱呱”了十声。
    山谷里那只鸟他娘的居然找到了伴儿,夫唱妇随地一起唱上了。
    但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房门上映出的人影。
    那人也不敲门,只静静地站在门外,像个剪出来的大窗花。
    雪影簌簌落下。
    一声低咳从门外传入耳,岑浪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,脑子来不及想,他起身走到门前,一把拉开门。
    沈醉穿着一层单薄的白衣,肩上覆着一层雪,定定地望着他,忽然笑了:“这可是你自己开的门。”
    他从未见过沈醉这样的眼神……
    不对,不是从未,见过一次。
    在凡间遇上司默寒的那座惊鸿庙里。
    他拉着沈醉藏在神像供台下方,怕出声被司默寒发现,所以在沈醉的手上写下了字。
    原来是那时候认出的他。
    岑浪:“你……”
    话刚一出口,就猛地被吞掉了。
    沈醉压上来,几近凶狠地撞上他的嘴唇。
    甚至他缓了一阵儿才意识到这小子在吻他。
    而后,他缓了更久的工夫才想起他可以用鼻子来喘气。
    沈醉双手拽住他的衣襟,不光扯坏衣衫,连腰带也不曾幸免。
    寒风击打在皮肉上,那种古怪的冲动却轰然从身体里窜起。
    抬眼间,岑浪留意到门被风雪吹得摇来晃去……门还敞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