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3章

    岑浪退回屋,关上了门。
    冬日清晨的寒凉也一并被关在门外,他整个人卸了力,靠着墙坐在地上,仰头看着房梁。
    他连沈醉为何要选那支稍短些的翎羽都明白。
    他躺进沈醉翅膀时,喜欢躺得靠里一些,翼骨下方那些刚生出的翎羽最软,绒绒地贴着他,说不出的暖。
    一整件羽氅,要拔多少根翎羽?
    许久,听见门口渐近的脚步声,岑浪急忙脱了鞋躺回到床榻。
    推门之人刻意放轻了动作,连个“吱丫”声都没有。
    见他睁着眼睛,沈醉开口问道:“师父什么时候醒的?”
    “没多久。”岑浪模棱两可地回答,视线慢慢滑到沈醉手中的宽大羽氅上,装作毫不知情地问,“这是什么?”
    “那件雀金裘师父穿得不舒服,我给你重新做了一件素色的,央姬教我织的,针脚……很难看。”
    岑浪朝沈醉伸出手,示意沈醉将羽氅递给他。
    沈醉脸上露出掩不住的紧张,犹犹豫豫把那件羽氅放到他手上。
    岑浪顺势将羽氅抱进怀中。
    细密厚实,温暖柔软。
    仿佛抱住了……一个拥抱。
    抱住了沈醉给他的拥抱。
    藏识海常驻,境界风所动,种种诸识浪,腾跃而转身。
    脑中倏然浮现《楞伽经》那后两句。
    海浪如心识常动。
    阿赖耶识,常驻不动。
    若是众生能看见自己的本性,便能破除迷执海浪总会回归大海,获得真正的宁静和解脱。
    他化名岑浪,一是为躲司默寒,二是不想要“沈惊鸿”这个名字背负的千夫所指。
    他自幼行乞,最开始无非想要别人施舍他一点善意而已。
    后来他忠君为国,守一方百姓,依然妄想那一点善意。
    这便是他的迷执。
    他以为他对人家好十分,人家至少能对他好一分。
    现在他不想要那一分了。
    沈醉说的对,别人如何对他,那是别人的事情。
    世间百种恶意,沈醉一个人给的,帮他抵了。
    他不恨了。
    不厌恶沈惊鸿,也不恨天下苍生。
    长久的沉默中,窗外的鸟开始唱歌,不冬眠的蝉也卯着劲儿拉长声“吱”起来。
    他抬眼,捕到沈醉眼中的忐忑。
    “……师父喜不喜欢?”沈醉问。
    他抱紧怀中的羽氅,定定地注视沈醉的眼睛:“天一亮,你就没事人似的还叫我师父?”
    沈醉喉结动了动,红晕突然从脖子寸寸爬上耳根。
    片刻后,他半蹲下来,牵住沈惊鸿的手,郑重其事地唤道:“惊鸿。”
    要死。
    沈惊鸿不理解自己的名字为何从沈醉口中念出就那么好听。
    沈醉牵着他的手,手心渗出了些许湿意。
    当然不可能是热的。
    那份紧张从沈醉手上一股一股传来,沈惊鸿只觉得心跳到了喉咙,什么话也说不出。
    就在脑子嗡嗡乱响的档口,他听见沈醉道:“我……想娶你。”
    沈惊鸿睁大眼睛看向沈醉,歪了歪头,再三在脑中确认自己没听错之后,心想,这小子莫不是疯了?
    “不是不是……”沈醉见他不答,连连摆手,“你能娶我吗?”
    沈惊鸿明白自己此刻应该做出一个严肃的表情训斥这小子胡闹,刚要板起脸,笑意率先占领高地,他“噗地”乐出声,彻底破功。
    “娶我吧,我会煮粥,会取暖,能带你飞,”说着,沈醉突然直起腰附到他耳边,“还能……”
    后边的话没耳朵听。有人突然不要了脸……蒸得他耳朵快要熟了。
    沈醉拉着他的手不松开,腻腻歪歪,一箩筐一箩筐地说情话,突如其来的惊雷猝然在耳边炸醒,屋内的旖旎随之被止住,沈惊鸿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,沈醉已经敛尽笑意,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。
    月如弯钩,赤色狼烟徐徐上升,直至染红了整把弯钩。
    这信号沈惊鸿曾看到过一次,上一次叛军攻打沆城,九支夷在城楼上点燃了烽火台喊的沈醉救急。
    沆城上的烽火台不是用火点的,那是初代妖王建的,在妖界每个城都建了一个,防止谁都有事没事都去点个烽火台玩玩的状况,烽火台上加了咒,只有城主能以自身灵力燃着。
    九支夷根本就不是个能打善战的妖怪,所以对于自个儿的灵力一向能省则省。当时叛军攻城,九支夷也只是不慌不忙攥了一小簇灵力丢进烽火台,好半天烽火台才冒出一小簇憋屈的狼烟。
    沈惊鸿还是第一次见沆城方向燃出如此浓烈的赤色狼烟。
    能叫九支夷不吝啬灵力,沆城出了什么事儿?
    沈醉自然也想到了这些,点了三队近卫,直接前往沆城。
    接近沆城城门,沈惊鸿冷不丁一抬眼,发现沆城城门上空,赫然有乌压压的人群乘于云上!
    那些人个个头戴鎏金头盔,头盔中央还都镶嵌着宝石,只穿半身宽大肩甲,手中均是持弓。
    沈惊鸿毕竟在妖界混了不少年,见过沆城和九重天几次大大小小的摩擦。
    每次被磨得都是沆城。
    因为无妄城这边儿有大批青壮妖兵守城,还有不少悍勇的大妖,柿子挑软的捏,虽然无妄城和沆城都离九重天近,但九重天专挑着沆城欺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