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回科场捞人上岸[科举] 第103节

    他说:“施主,三千界众生,所求皆苦,切莫以此苦,退却菩提心。”
    心绪浮动间,顾悄趁机挣脱。
    小学弟怒极的神色在对上他倦极的双眼时,慢慢柔软下来。
    “好了好了,一人一口咱们扯平了!你不许记我惹是生非,我也原谅你小肚鸡肠。”
    他喋喋不休地碎碎念。
    他垂眸静静听着,即便鸡同鸭讲也丝毫不觉无趣。
    这一刻,谢景行突然惊悟,他的苦是顾悄,可他的菩提心,亦是顾悄。
    “大不了以后我同你约法三章,咱们文明恋爱……我保证再也不随便动手动脚……喂,学长你到底有没有在听?”
    小学弟冲着他晃了晃手,眼里时时有光。
    看向他时专注而热烈,他便也好似站在了光里。
    “嗯,希望悄悄说到做到。”
    他哑声应道,低头轻轻吻上那双桃花眼里潋滟的倒影。
    谢谢你,眼里始终印着最好的我。
    即使,那只是个假象。
    第091章
    周夫人、李大人悉数下狱, 差役揣着巨额财政收入欢乐回府衙复命。
    这笔钱虽然不能全进私人腰包,但首功之臣少不了一笔不菲提成。
    “干一票,饱一年, 嘿嘿嘿。”
    二人笑得实在猥琐, 引得数个同僚探头。
    “发什么横财啦?”最清水的兵房小吏艳羡不已。
    “这还用猜?肯定逮着了大鱼!”吏房一眼真相。
    户房小吏算盘打得啪啪响, “啧, 往年舞弊府大人不管, 也不知少了多少进账。”
    照磨一账本砸上小吏脑壳,“就你嘴长!这款子拿了,府大人少不得还要销账, 你以为拿得轻松?”
    小老头年纪大见得多, 个中弯弯绕绕了然于心。
    大多时候, 只有有钱有权, 才舞得起弊。科场蝇营狗苟太多,捉到有钱的, 倒还好说,就怕大水冲了龙王庙,误伤了有权的, 届时收上来的钱,知府还得陪着小心还回去。
    上一任府台不捉,不过是明哲保身,聪明人装糊涂而已。
    照磨颠着小烟枪,背着手离去, 一边摇头长叹,“不义之财于我如浮云呐——”
    没收违法所得, 这叫不义之财?
    孔老夫子知道你这么善“解”人意,都得一脚踹翻棺材板。
    顾劳斯也学着小老头背手摇头:“对着这群牛鬼蛇神, 吴大人这官做得也不容易呐。”
    想想府衙简陋阴暗的牢房,他不确定道,“不过,就这么简单粗暴地把二品大员、皇商家眷下了狱,是不是太草率了一些些?”
    谢大人一脸坦然,“哪来的大员、皇商,你认得吗?”
    顾劳斯秒懂,“不认得、不认得。”
    这流氓打法,顾劳斯都佩服。
    差役聋三哑四,不管三七二十一,先把人逮起来。等吴大人监完考、阅完卷再料理,关也关了,周家这哑巴亏,也只能闭着眼咽下去。
    可怜吴知府,躺着都被谢大人往沟里踹。
    看出顾劳斯想法,谢昭一脸坦然,“同吴遇干系不大,舞弊案主审,按例都是上一级提学。”
    顾劳斯一脑门问号。
    谢昭撸了一把他狗头,“记账也只能记在苏训头上,刚好,他和李长青都是太子的人。这两年东宫重病,无力理政,朝中派系斗争愈发复杂,为了保存太子势力,神宗同意大部分太子党调任南都,六部五寺两监两院里,多是太子暗部。”
    顾悄有些抗拒这类消息,不太走心接了句,“没想到冷血皇帝也有真爱。”
    这次,谢昭却没再放任他,“悄悄,入乡随俗,这些事你早晚要学着面对。”
    “昨夜,我收到兄长密报,鞑靼正在集结兵马南下,苏将军也已达旧部,整装待发,意欲出其不意,先手强攻。背靠大宁腹地,粮草充足,这打法未尝不可,但神宗却另有密旨,派我大哥入主辽东,兵部粮草动向也有大变,原本西北军的粮供,都秘密拨去了辽东。”
    谢昭的大哥,谢时,如今已是神威将军,掌神宗手上最精锐的三营,也是神宗最信任的将领。
    “老皇帝他疯了吗?同时挑两匹饿狼?”
    顾悄心头一凛,后背生起一股森寒。
    谢昭压低嗓音,“你这么聪明,定看得懂其中玄机。”
    他低叹一声,“神宗这么布局,打的就是将苏青青和整个西北军祭天的主意。苏侯旧部于他,尾大不掉,既啃不下,又阻其喉,不如干脆做了弃子,让它与鞑靼两败俱伤,好叫神威军包抄捡漏。”
    “二十万西北军,可都是他的子民……他怎么做得出来?!”
    身为现代人,即便顾悄知道古代王权至上、人命本贱,可他多少还是被“民为上,社稷次之,君为轻”的思想洗过脑,不自觉美化旧王朝,总认为治世皆仁君,天下有大同。
    可谢昭却执意击碎他的奢望。
    “永远不要把政客想得良善。就是顾准和苏青青,手上也有尚未洗净的鲜血。悄悄,你确定你只想袖手旁观?”
    谢昭深深望进顾悄的眼睛,那里还有一些天真的执拗,“大历不会握刀的人,终将死于他人刀下。此前我也想过,就让我做的你刀,护你一生无忧,但是……”
    他无奈勾唇,“但是这不切实际,我无法预判你所有的预判,更没办法在错综复杂势力角逐里,护全所有你在意的人。你同这个世界羁绊越深,想守护的人就会越多,总有一天要为他们举起尖刃。”
    “或许未来某一天,连我,也需要你的护佑。”
    这高帽子戴得顾劳斯老脸通红。
    虽然他有点难以想象,一贯强大的谢昭怎么会有需要他守护的一天,但不可否认,他被成功煽动起骨子里的男儿血性。
    尤其在知道娘亲妹妹深陷危机,爹爹处境堪忧之后。
    何况——他凝望着谢景行深邃里透着疲惫的眼——何况他也不能放任他的爱人,一直踽踽独行。
    他第二次动起了改变这个世界的念头,这一次,更彻底,也更急切。
    而忽悠完人的谢大人,歉疚垂眸,缱绻地亲亲顾劳斯眉心。
    边境虽乱,但也没尽乱。苏青青的处境当然没有他说的那般凶险,他至少提前剧透了一年半的剧情,就为了推一推存心逃避的顾劳斯。
    两次意识到自己堪忧的精神状态,谢大人终于下定决心。
    他放弃了原本温室养花的打算,决定手把手教会他亲爱的小徒弟——怎么用刀。
    既然屠龙者一不小心成了恶龙,那王子手中就必须握有最后的那把匕首。
    因为,屠龙者即便成为恶龙,也一定会将心脏献祭给他的王子。
    当林茵捏着李长青的各样作案工具赶来时,瞧见的就是他那两位主子,各怀心思,脸色都有些凝重。
    这诡异的氛围,他堂堂七尺男儿承受不来!
    小千户顿时气弱,声如蚊讷地请示,“大……大人,这下半程鱼还钓不钓?”
    谢昭敛了神色,皮笑肉不笑,“你黑话学得倒快,还记得主子是谁吗?”
    林茵拿余光瞄瞄上峰的嘴,又瞄瞄上峰的“上峰”下颌牙印,垂着脑袋装死。
    这家暴晋级成互殴了,难怪两人脸色都辣么臭。
    这般胜负未定,主子是谁,一时他还真答不上来。
    顾劳斯摇了摇头,还是将精力收回到眼前这一关上。
    他顺藤上下一捋,问道,“你去礼房,结果如何?”
    “此次府试考生共计三百八十二位,除了原疏,并无其他人同周家有牵扯。”
    顾劳斯脸色一凝,难怪学长非得逼着他提刀!
    这么看来,那芦苇弥封的答卷,真是递给原疏的!
    周家可真是当死!
    这一通操作,与其说是来助他考中,不如说是纯纯是来坑害他的。
    且不说县考原疏能上岸,府试根本不需要作弊;就说他果真需要,这场外救援真的派上用场,原疏考上童生,之后呢?难道一辈子被周家借此拿捏,困于妇人指掌,真做那倒插门女婿?
    再或者,若是舞弊事败露呢?
    那原疏此生,可就真的再无翻身的可能。
    顾悄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。
    客栈里,周夫人同李长青交易被撞破时,苍白却淡定的面容再次闪过脑海。
    “周家替原疏贿考,这事实在太诡异了。”
    迟疑片刻,顾悄说出自己的猜想,“且不说周小姐执意退婚,两家早已闹掰,周夫人为何出手?老实人大宁又不是只有一个原疏!再说这舞弊,寻常哪有这么高调的?要说李长青是枪手,不得不到徽州,但周夫人完全没必要露面。现在想想那时出现的兵卫,未免也弱得有些离谱……”
    夕阳悬在西天,天色不算晚,离第一场结束的鼓声还有小半时辰。
    三人沿着府城古旧的青墙根,慢慢踱向府学谯楼。
    清浅的脚步在悠长又空寂的巷子里,微微荡起些回声。
    “所以,她是刻意被抓的?”
    顾悄步履沉重,“因为她知道这贿题案必会败露,而她真正的目的,从来不是原疏考中,而是……毁掉原疏。”
    “恭喜,顾劳斯终于开窍。”
    静默片刻后,谢昭缓缓解释,“但这只是其一。县试案我追查到李长青,虽然没有打草惊蛇,但显然有些人已经坐不住,动了灭口的心思。二品以上大员两次身涉舞弊案,借刀杀人除掉李长青,这是其二。”
    除此之外,还有其三。
    谢昭停下脚步,目光幽深地注视着顾悄。
    “县试后,爹爹曾向我说过李长青经历。他曾任过太子蒙师、詹事府行走吧?”顾悄默想片刻,迟疑地问了句。
    北司业务骨干林茵同志,脑子里另有一本大宁所有官员详细履历表,闻言点头,“正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