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回科场捞人上岸[科举] 第113节

    “咨!尔舜!天之历数在尔躬,允执其中。四海困穷,天禄永终。”
    意思也简单。就是老尧敲打自个儿的接班人舜:
    “舜子啊!我让位给你,天降狗屎‘啪嗒’砸你头上,你可要给我好好干。如果四海百姓混得差,你这皇帝可就当到头了。”
    题面是典型的大题小出。
    常规答题思路,就是依着原文,扣准“允执其中”,大论圣人治国之道。
    但苏训显然不是爱走寻常路的崽。
    顾悄几乎是一眼看穿他的意图,不过是借着尧舜禅让的由头,变相驳斥昨夜李长青所谓的高宗中毒案。
    或许经过一夜辗转反侧,苏大人今早重新坚定了信心。
    他坚信神宗不会毒杀高宗,更不相信,他的主子才是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谋逆篡位者。
    瞅着邪魅狂狷的俩狂草,顾劳斯耸肩。
    昨夜大席,到底是喂了狗,苏大人此人,还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。
    顾悄提笔舔墨,阴恻恻一笑。
    非跟他一个现代人说禅让是吧?这把要还掰扯不明白,顾劳斯招牌就倒着挂。
    这一次,顾劳斯的卷子答得尤其久。
    久到后排原疏盯着他的背影,越盯心越慌。
    眼见着日晷偏了两个刻度,功底不扎实的学酥都已收工,可抬眼一看,前排学霸还在奋笔疾书!
    原疏犹疑地看看答案,再看看顾悄,内心不由发出来自学渣的灵魂拷问:
    学霸都没写完的题,你写的真的是答案吗?不,你写的是笑话。
    其他人同原疏想法出奇一致。
    那些停笔想交卷的,无不被顾悄劝退。
    随着时间的流逝,他们越发怀疑起自己的答卷:究竟谁给你的勇气,竟敢比府试案首先交卷?
    所以,当顾劳斯忙活完,搞定一篇杠精文学、一篇巅峰八股,并一篇针砭边境贸易的时策,揉着胳膊摇铃时,收获的就是二十多双怨念的眼睛。
    只是,那些几乎快要化为实质的怨念,在看到监考手里足足几十页的一沓卷纸时,分分钟变成铺天盖地的无声咆哮——
    休矣!休矣!
    学霸写了几十页,而我只有几十行,这回绝壁是审错题没跑了???
    独留不明所以的顾劳斯风中凌乱:???
    不是,这把我一没秀二没飘,兄弟你们弄啥嘞?
    院试惯常是两日后发榜,但此次人少,苏训大手一挥,临时变成当日发榜。
    又因生员试关乎功名,考上就是官身,所以院试不比县试府试随便,二十五份答卷便严格按照秋闱规矩,逐一弥封、誊录、对读、盖骑缝关防章。
    这是阅卷第一轮。
    誊录过程中,须重点筛查考生可有“犯帖”,即核验原卷是否有不合规矩的地方。
    大处违规,雷点较多,如卷面屎话戳子太多,或越幅答题,或曳白漏写,或污卷挖补等;而细微处违规,只认一条,就看是行文用字是否犯忌讳。
    这轮被揪到的考生,监临官会在场外以紫榜公示姓名,并处以院试停考一年的责罚。
    高端玩家当然不会犯低级错误,紫榜轮空。
    合格卷子易书糊名编上号后,这才正式送往它府特聘来的阅卷官手中。
    阅卷第二轮,也是真正角逐的开始。
    同一张答卷,为保证公平,须随机分至两人批阅,且判定的圈尖点竖叉等次,不得相差两档以上,若褒贬悬殊,就要交与第三人再评。
    流程到位了,按理考官也得参照乡试,严选精通治学的考官分房阅卷,一经一房,一房三人。
    但囿于人力财力,院试根本做不到,四书大家都读,判卷还好些,五经义理就成了盲婚哑嫁的重灾区。
    考生本经五花八门,阅卷官却囫囵只此几个。
    乱序随机分卷,导致改卷子的泰半遇不到本经,也不十分懂答卷,经义阅卷必然疏漏百出。
    这时候大家同在一个起跑线,拼的就是运气。
    以族学大虎经卷为例。
    他本经周易,卷子弥封编号,抽签派送到考官a、b手上。
    考官a不巧,本经诗经,对周易一知半解。
    接到卷子,他按例先看破题处,坏了,易题咱也不懂,如何判得了文章好赖?
    肥手抓了把头,他暗道无妨,山人自有妙计。
    于是拈起卷子,通扫文章章法结构,再看考生文辞功力,心中便有了一个大概。
    他不往高出评,亦不往低里判,径自以浓墨在卷首点下一个醒目的朱“点”。
    正正居中,不上不下,既无功,亦无过,只要第二个改卷子的不犯轴,偏要判个极好或极差,都不需打回三判。
    不过几息,就搞定一卷,考官a十分自得。
    他美滋滋呷了口茶,自言自语道,“何为中庸?这就是中庸之实用也。”
    大虎的卷子,就这么二传去往考官b处。
    若考官b同样不通周易,便会如法炮制,再给一个“点”,如此,大虎转入待定席。
    遇上大年,竞争激烈,大虎就不幸pass,遇上小年,运气好也就擦线中了。
    这次大虎运气不错,不仅小年,考官b本经还恰好也是周易。
    外调来的小胡子县令念在同治一经的缘分,见大虎文章尚可、颇有法度,于是大笔一挥,慷慨赠了一个二档“尖”。
    如此,大虎有惊无险,录中。
    该说不说,科场学子多信命,很有几分科学在里头。
    这种机制下,刨去运气不谈,还有一类人容易上岸。
    那就是文章标致、法度严谨,能唬人的。
    虽然内容考官不好评定,但形式做得好,也足以叫他惜才,将非本经的卷子往上题一档,不吝送个“尖”。
    如此运气再好一些,遇上两个非本经的考官,收获两个“尖尖”,那就不仅可以录中,放榜位次也不会太低。
    顾劳斯的小课堂,能有底气赶一班鸭子上架,钻得就是这个漏洞。
    大宁与顾悄原先世界的明朝相类,科举方兴未艾,不仅制度上还在完善中,行文体例上也未臻化境,八股文只得一个雏形,并不成定式,所以他借成化年后的巅峰八股回新手村,自然鹤立鸡群,可令考官耳目一新。
    不出意外,原疏稳扎稳打,以“尖尖”录中,黄五一贯歪屁股,也以“点尖”入围。
    剩下三虎并小猪,均在待定席。
    几位同考官拿着八份“点点”卷交头接耳。
    商讨良久,终以本经义理解偏,pass二虎,又以文章体例下乘,pass四虎。
    初阅完成,阅卷官按解额择出二十份录中卷,荐给主考亲自圈点。
    同出的,还有一张满是编号的“草榜”,即同考官草拟的录用名单。
    去留在同考,高下在主考。
    主考官苏训,就负责阅卷的最后一环。他以墨笔,在草榜上定名次,并敦促解封誊名,最终放榜。
    只是,苏大人看着草榜末端,游离于众生考号之外,单列的编号甲七卷,露出疑惑的表情。
    “这卷子取,就老实排个次序,不取,就不必呈上,”他调侃道,“这般孤零零挂出来,怎么?阅个卷你们也大兴官场那套,搞孤立排挤?”
    几个它府调来阅卷的县令闻言,赶忙垂头谢罪。
    资历最老的广德州广德县知县拱手启禀,“大人恕罪,实在是这卷子我们评不了,也……不敢评。”
    苏训心下一咯噔,有了不好的预感。
    果然,就听老知县抹了把额间冷汗,抖抖索索道,“这位学生,卷子写得极好,我等本欲推作案首,可细看内容,却是满篇诡词邪说,实……实在离经叛道,另一部分还是以古体就之,我等之中,苦无通晓上古篆书之人,难解其意。兹事体大,下官与诸位同僚商议后,一致觉得这卷宗,还须大人亲自裁夺。”
    苏训黑着脸,先取出四书卷,一目十行看完,差点没背过气。
    半晌,他憋出四个字,“他还挺刚。”
    三百余字的文章,破题倒挺假正经,正是“概尧舜之让,当绝假还真开明圣人之学。”
    收束语亦可圈可点,说《尧曰》篇启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之书,圣人传学于后世,当溯本清流,以惠后人。
    看似没什么毛病,可掐头去尾,中间写的竟是《竹书》这等异端学说。
    称尧舜禅让,真相不过是尧老了不行了,舜囚禁了他,取而代之1;而禹终启继,也不是史记所谓的大禹死了让位给益,益资历浅能力差,底下人才全投奔了启2,而是赤裸裸的“益干启位,启杀之”。
    更有甚者,还彻底推翻黄帝“垂衣裳而天下治”的周礼起源,以炎黄打败蚩尤后诸多令人发指的“黑料”,彻底颠覆了大宁开国以来就遵从的所谓“礼制”和“道统”。
    “呵,黄帝翦蚩尤发悬于天,作蚩尤旗;以干草填蚩尤胃,以作蹴鞠;取蚩尤骨肉投醢(酱菜),分族人食之……”苏训越念,底下小官脑壳就缩得越低。
    能在官场混的,除开方灼芝那般有家世护佑的,可以不带脑子,多数人大都长着几个副脑,鬼精鬼精着。
    听听这言论,明着是说史,可越听越像在影射着什么。
    莫说写,光听都叫他们两股战战,几欲先走。
    几位老大人心中打鼓,这自杀式应试,究竟是哪位勇士?
    苏训扔下卷子,心中也甚是疑惑。
    这种惊世骇俗的文章,数个根正苗红的老头儿,竟没在第二轮阅卷里一票否决掉,为什么?
    广德知县甚懂揣测上官心思,他颤巍巍抽出经义卷,示意苏大人阅。
    他们不敢打“x”,隐情就藏在这第二篇经义中。
    第098章
    本经题更有意思, 只取一句:宛在水中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