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回科场捞人上岸[科举] 第235节

    连个碎梦都不曾做过。
    南方大乱后,神宗收束了手脚。
    京都也着实平静了几个月。
    但这份粉饰的太平,随着三省乡试主考、查办陆续返京,接连被打破。
    先是冬月中,柳巍回京参了方尚书一本。
    柳大人参得简单,只说方家干扰闱场、徇私舞弊,指使州学学生刘兆、管理对象皇商沈家倩代徇私,以至于方家子阴差阳错弃考反中,成为江南闱场百年不遇之笑柄。
    关键犯下如此重罪,方家竟还庇护方白鹿潜逃在外。
    简直叫圣朝威仪扫地、读书人颜面不存!
    面圣时,柳大人老泪纵横,抱着神宗御案的桌子腿哭得不能自已。
    “陛下,老臣差一点就不能回来复命了!
    臣资质愚钝,自知难堪大用,陛下予臣兵部尚书之位,已经是体恤臣劳苦、额外开恩了,臣兢兢业业尚不能履此重任,哪里还有精力去想其他?
    但树欲静而风不止,臣虽安分,无甚野心,奈何旁人不信!
    如今朝中有缺位,两位老尚书各有提携看重之人,也再寻常不过。只要他们上奏,臣相信陛下定会认真考量,怎能急赤白脸就将矛头对准了臣、争相在臣的差事里下绊子?
    这般妄为,伤的不止老臣,还有陛下颜面啊!”
    言下之意,就是陈方斗法,拿他的考场做法场。
    祸从天降,他就是那城门的池鱼!
    这话看似为自己开脱,实则一耙子打死了两位尚书。
    神宗撩起眼皮,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。
    朝中一有空缺?
    缺的可不就是吏部尚书、首辅之位?
    呵,他的两位老尚书,各有提携看重之人?
    神宗蓦地冷笑一声,怕不是两位尚书都想毛遂自荐。
    如此,空出来的肥缺,势必要顶上亲信之人。
    柳巍无论争不争首辅,都是一块颇为碍眼的绊脚石。
    他一个字一个字推敲柳巍的话。
    还不忘与御案上泰王、谢锡的两份文书比对。
    经历了漫长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后,神宗终于开了尊口。
    “争相?怎么,还有旁人?”
    年事已高的他,嗓音总带着几丝嘶哑,愈发显得多疑似鬼。
    柳巍立马惊慌叩首,假意遮掩。
    “未曾有他人,是……是老臣失言。”
    神宗顿时沉下脸。
    数日前他的大太监陈上一封密报,说的正是陈愈指使柳巍借乡试打压方家。
    这原也稀松平常,方家势力坐大,于帝王并非好事,刚好借此敲打。
    陈愈此举,也算阴到他心坎,他只管睁只眼闭只眼就好。
    但他今天才知道,陈愈竟能叫与他同级的柳巍三缄其口。
    甚至面圣都不敢说出真相。
    这就令他不得不多想了。
    怎么?朝臣畏陈辅竟甚过畏君?
    兵部尚书尚且如此,那旁的官员呢?
    如果满朝文武都畏惧陈愈淫威,无人敢与君王吐露真情。
    那这大宁究竟是宁枢的大宁,还是他陈愈的大宁?
    老皇帝一言不发,不住盘弄着手中黄玉卧龙镇纸。
    镇纸“哐哐”以一种叫人心焦的频率,磕在厚重的黄花梨木上,也狠狠敲在柳巍心头。
    彷如过了一个世纪。
    寂静的御书房里,终于响起帝王喑哑的声音。
    “爱卿起来吧。
    这差事你办得确实不漂亮,即日起降三级留任,以观后效。”
    柳巍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地。
    显然他这眼药水上得有些操之过急,但万幸的是,他赌对了。
    降三级听上去严重,实际上却无关痛痒。
    留任等于保住了现有官位,他只要表现良好,很快就能复级,甚至有极大可能,还能再精进一步。
    但陈愈失掉的帝心,可就不那么容易拿回来了。
    柳巍赶忙谢恩告退,出了房门才敢擦拭额头虚汗。
    一旁的大太监留仁进去伺候茶水,擦身而过时与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。
    此时的他们都不知道,有时候猎人和猎物,不过是一念之差。
    湖广、江西路远,方徵音回程略晚几日,自然落了下风。
    他一进京,就被锦衣卫请去喝茶;弟弟方徵言被停职查办,方白鹿更是上了通缉令。
    但方大人亦不是省油的灯。
    面对南直纵容子侄家眷舞弊的控告,方大人直呼冤枉。
    他坚称这是陈愈伙同柳巍为遮掩自身罪行,刻意地栽赃嫁祸。
    他方家弃考都避之不过,足见二人奸诈狡猾、诡计多端。
    被动挨打不是他的风格。
    他去二省,仔仔细细、上上下下、事无巨细查了两个月,可不是只查治水贪粮。
    很快,一宗比南直舞弊更大、范围更广、性质更恶劣的科举舞弊案浮出水面。
    只是波诡云谲的暗涌混迹在各地赴考的举子中,叫柳巍不曾察觉。
    腊月九日,谢家大婚。
    因陛下亲临,喜事办得并不张扬,甚至算得上低调。
    整个谢府,由重兵把守,宾客也宴请得简单。
    新娘子人已被劫在谢家,自是省去抬轿、送嫁诸多事宜。
    顾悄不必早起,只在半晌午被瀚沙叫醒,简单洗漱后,束发更衣。
    大红喜服并不是休宁那些花样子,简简单单,与谢昭同款,一件绣着缠枝并蒂,一件绣着团花蝠寿。
    只是同样的版子,一个穿上丰神俊朗、如谪仙凡落。
    另一个穿上,很有些厉鬼还魂的惊悚。
    瀚沙捧着胭脂,不知道该不该往唇上点。
    顾悄摇了摇头,望着镜子里病恹恹的脸,努力揉了揉两腮。
    可惜血色浮上,只几息就散去,他还是一脸短命鬼模样。
    这一觉睡得久,他整个人还有些浮肿。
    任谁看了都要叹一句,这婚结的,谢御史可真亏。
    “罢了罢了,这鬼样子皇帝看到应该安心。”
    所以,当新人千呼万唤总算登场、由谢昭牵着谢恩拜堂时。
    满堂嘉宾突然静寂无声。
    谢家嫡子,还……真娶了个男人。
    瞧着还不像个长命的。
    纵使谢家太君早有心理准备,可看到顾悄还是眼前一黑。
    像,真是太像了。
    谢昭曾经藏过一个人,她有所耳闻。
    只是他这小孙子,太过能干,将人藏得极为严实,以至于那人由生到死,谢家谁也没摸到一块衣角。
    她知道,是因为谢昭有间屋子,里头挂满了那人画像。
    或笑或怒,或坐或卧,端的是容颜昳丽、姿容绝世。
    只是再好看,那也是个男人。
    画中人一头短发,她若是没猜错,还是个出家人。
    老太太吃斋念佛一辈子,对出家人从来敬重。
    一朝得知亲孙子竟强了个出家人,差点没直接西去。
    可又有什么办法呢?
    同心一人去,坐觉长安空。
    老太太至今记得那些画上孙子醉后潦草的题诗。
    谢家人一贯深情,认定一人便是一生。
    若是伴侣意外身死,宁可独身亦不会续纳。